《周紫芝·曲肱齋銘》原文注釋與譯文

東王公望之開小室于所居之東，以為游居寢臥之地而未有名，靜寄老翁為名以曲肱^②，而告之曰：夫士于世孰不欲富貴以奉其身?而自古有德之士至有終其身而不享者，豈惡而欲遠(yuǎn)之哉?顧有義焉耳。彼其意以為居數(shù)仞之堂^③，自視與蓬蓽為孰榮^④?列九鼎而食^⑤，自視與簟瓢為孰美?是固不待較而知^⑥。一有不義而得之，不啻若舉而措之涂炭^⑦。則士亦可以茍于進(jìn)哉?余惡夫汲汲于富貴利達(dá)者^⑧。倘可以售其身^⑨，雖執(zhí)鞭之士，吾亦為之^⑩。是雖足以快其心，寧不少愧于吾圣人之言耶?今望之年少而志高，好學(xué)而力行，有意于仕而未遇者，雖君子出處之致固已聞之于古矣，余恐其中流失船，半九十里⁽¹¹⁾，而不至欲逃于世俗之病而未能力，乃作斯銘⁽¹²⁾，因以為戒焉。銘曰：

貪夫嗜貲⁽¹³⁾，夸士殉名⁽¹⁴⁾，俱亡其羊⁽¹⁵⁾，孰為虧成⁽¹⁶⁾。吮癰舐痔⁽¹⁷⁾，峨冠結(jié)纓⁽¹⁸⁾。不義而貴，以辱為榮。劫商盜家，鼎列鐘鳴⁽¹⁹⁾。不義而富，以污為清。時(shí)不我予，余何其攖⁽²⁰⁾?飯疏飲水⁽²¹⁾，以樂吾生。瞑目曲肱，誓安而行。頹然隱幾⁽²²⁾，非寢非醒。視彼儻來⁽²³⁾，倏如云興⁽²⁴⁾。須臾變滅，去留何情。士志于道，物汩其明⁽²⁵⁾。皎皎君子⁽²⁶⁾，自明而誠。知義之重，知物之輕。死生如夢(mèng)，孰窮而亨⁽²⁷⁾?愚者昧焉，而力吾爭。揭吾圣言⁽²⁸⁾，以服子膺⁽²⁹⁾。

【注釋】

①肱(gong)：胳膊從肩到肘的部分，亦泛指手臂。《論語·述而》：“子曰：飯疏食飲水，曲肱而枕之，樂亦在其中矣。”

②靜寄老翁：作者自號(hào)。

③仞(ren)：古代長度單位。據(jù)陶方琦《說文仞字八尺考》，周朝為八尺，漢朝為七尺，東漢末則為五尺六寸。數(shù)仞之堂，形容房子之高。

④蓬蓽(bi)：蓬門蓽戶，用蓬草編的門，用樹枝、竹編成的戶(也是門，或窗戶)。這是貧者居住的房屋。

⑤列九鼎而食：指生活豪侈。

⑥較：比較。

⑦啻(chi)：但，僅，止。涂炭：涂：泥淖。炭：炭火。

⑧汲汲(ji)：心情急切的樣子。達(dá)：顯貴。

⑨售：施展。售身：使自己的才能得到施展。

⑩《論語·述而》：“子曰：富而可求也，雖執(zhí)鞭之士，吾亦為之。”

(11)半九十里：即行百里者半九十之意。《國策·秦策五》：“詩云：‘行百里者半于九十。’上言末路之難也。”這里指半途而廢。

(12)斯：此。

(13)貲(zi)：財(cái)物。

(14)夸士：浮夸而好炫耀的人。殉(xun)名：不惜以生命追求名聲。

(15)俱亡其羊：《莊子·駢拇》中說，臧、榖二人牧羊，臧讀書，榖賭博，都把羊丟了。

(16)虧成：即成敗。

(17)吮(shun)癰(yong)舐(shi)痔(zhi)：吮：用嘴含吸。癰：惡性膿瘡。舐：舔。痔：痔瘡。《莊子·列御寇》：“秦王有病召醫(yī)，破癰潰痤者，得車一乘，?痔者，得車五乘。”這是寓言，比喻諂媚之徒趨奉權(quán)貴的卑鄙行為。

(18)峨冠：高帽。結(jié)纓：系好帽帶。峨冠結(jié)纓：形容高貴。

(19)鼎列鐘鳴：即鐘鳴鼎食，擊鐘列鼎而食。形容貴族生活的豪華排場。

(20)攖(ying)：擾亂。

(21)疏：粗食。

(22)頹然：躺倒的樣子。隱幾：依憑幾案。

(23)儻(tang)來：無意得來。

(24)倏(shu)：疾速，指極短的時(shí)間。

(25)汩(gu)：擾亂，弄亂。

(26)皎皎：潔白純潔的樣子。

(27)窮：困厄，困窘。亨：通達(dá)順利。

(28)揭：揭示。

(29)以服子膺：以謹(jǐn)記在你的心中。《中庸》：“得一善，則拳拳服膺，而弗失之矣。”朱熹注：“服，猶著也;膺，胸也。奉持而著之心胸之間，言能守也。”子：對(duì)男子的尊稱。

【譯文】

東萊王望之在所居的東面開個(gè)小室，用它作為交游、居住、寢臥的地方，而沒有名字。我給起名叫“曲肱”，并告訴他說：士在世間誰不想要富貴來奉養(yǎng)自己?而自古有道德的士人，以至有一輩子不享受的，難道是討厭富貴而遠(yuǎn)離它嗎?只是有義罷了。他的意思，認(rèn)為居住高大的房屋，自己看來不如住茅草房光榮。過著豪侈的生活，自己看來不如簟食瓢飲，安貧守儉為美。這本來是不用比較就知道的。一旦通過不義的途徑得到它，不只像把自己放到泥淖里和炭火上。那么，士人可以不講原則地求進(jìn)升嗎?我討厭那些急不可待地追求功名利祿的人。如果可以使自己得到施展，即使為人駕馭車馬，我也去做。這雖然足以使自己內(nèi)心快活，難道不多少有愧于我們圣人的話嗎?今王望之年輕而志高，好學(xué)而努力實(shí)行，有意于仕進(jìn)而沒有遇到機(jī)會(huì)，對(duì)于君子出仕退隱的原則，固然早已從古代那里聽說了。我害怕他中流失船，走半截路，而不至想逃脫世俗的毛病，而不努力去做。于是作這個(gè)銘，用它來警戒自己。銘說：

貪婪的人喜好財(cái)貨，浮夸而好炫耀的人追求名聲，都走錯(cuò)了路。哪個(gè)成功，哪個(gè)失敗?含吸惡性膿瘡舔痔瘡的人，享受高官厚祿。不義而有地位，把恥辱當(dāng)作光榮。搶劫商人盜竊別人家里的財(cái)產(chǎn)，享受豪侈的生活，不義而富有，把污濁當(dāng)作清潔。沒有給我時(shí)機(jī)，我的心情并沒有擾亂。吃著粗茶淡飯，也很快樂。枕著胳膊睡一覺，謹(jǐn)慎地出于本人愿望，從容不迫地行事。喝醉了酒依靠幾案臥倒，沒有睡覺，也沒有清醒。看那無意得來的富貴，像云彩突然飛來，一會(huì)兒就消失了。它的去留，哪關(guān)我的感情?士人立志于實(shí)行正確的學(xué)說，而外物擾亂他的聰明。純潔的君子，自然明智而又真誠。知道義的重要，知道外物的輕微。死生如夢(mèng)，有什么困頓和亨通?愚蠢的人不明白這一點(diǎn)，而極力跟我爭辯。拿出我們圣人的話，請(qǐng)你謹(jǐn)記在心。